精彩內容試讀之三
多考慮別人的觀點
大多數人的人生就像一個糾纏在一起、打了許多結的巨大線團。他拉起一條線頭，想把它解開，可是這頭還沒解開，另一頭又起了個結。縱使他從生下來就開始解結，也一輩子都解不完。我們要留心的是，最初是怎麼作繭自縛，為自己設下這麼多限制的。最鮮明的例子就是現今的教育制度。學校的死板教育方式要求學生遵守一定的思考模式才能通過考試、出人頭地，因此我們心中容不下任何空間，無法從不同的角度看事情、從別人的立場來設想。換言之，我們的想法都被定了型。
所謂的專業訓練，教人用某種特別的方式來看待人生百態，更是成為控制我們日常生活的韁繩。於是，人們下了班不僅把工作帶回家，更把工作的情緒也帶回家。所以，教師就從職業角度來看所有的事，在家中依然擺出老師的臉孔，用上課的口吻對妻子和兒女說話。對他而言，可能只有教師的觀點才是唯一正確的。律師也一樣，他們被訓練成隻會從法律的角度看問題，遇事總是先考慮負面因素，連個人私生活也不例外。醫師、銀行家、商人、心理諮詢師……多半如此。假如碰巧先生是律師而太太是醫師，他們就可能因為無法擺脫各自專業訓練的拘束，以致很難溝通。
以前讀過一則報導，說有位元俄國科學家，專長是對照頭骨重新塑造人臉，相似率非常高。他說自己常常在搭乘公交的時候，觀察周圍人的頭骨和面容之間的關聯。他如此投入工作，以致面對著活生生的人時，也只看到頭骨的結構和形狀。我真懷疑，在他眼中妻子和兒女會是什麼模樣。
我很慶倖自己從來沒有進過學校，可以用自己的方式來思考。別人進學校學習當醫生、律師、工程師，而我只學會一件本事，就是怎麼去使用心。這本事是學校裏學不到的。只有當心念完全擺脫了任何束縛和設定，不再認為只有某一種觀點才是正確的，而能從各種角度看待事情，才可能學會怎麼去使用心。
也許有人會說：“我是年輕人，他是老人，我們的觀念絕對不同。”可是人都會變老，到時我們的觀念會改變嗎？會不會和今天的觀念有衝突呢？何以見得年輕人的觀念就是唯一正確的？人都會經歷青年和老年兩個人生階段，為什麼只肯接受其中一種觀點呢？能夠不固執己見、落入成見、受片面觀點所拘束的人，才是真正有見地。
再舉一個例子：同樣一個名詞，在不同的文化背景下可能有完全相反的意義。在美國，要稱讚某人的話可以說：“你真是聰明如貓頭鷹。”在印度，要責駡別人的話就會說：“你蠢得像貓頭鷹！”美國人認為貓頭鷹聰明，因為別的生物不能夜視，唯獨貓頭鷹在夜間能看得清清楚楚。印度人說貓頭鷹蠢，是因為它在光天化日之下居然目不能視。那麼貓頭鷹究竟是聰明還是蠢呢？在美國，如果你稱呼隔壁的女士是只“母牛”，明天可能就收到律師信，警告你侮辱了他的當事人。在印度，如果你到鄰居家裏做客，見到他天真可愛的女兒，對主人說：“令千金真像一頭完美的母牛。”主人會覺得十分得意。因為母牛在印度是溫順、慷慨施捨、純潔的象徵，是像母親般神聖的生物——當母親不再哺乳，孩子是從牛身上獲得奶水的。
我們都聽過盲人摸象的故事，其實自己就像其中的一名盲者，認為大象就是所摸到的那個部位的樣子，卻不知道整只大象的全貌。如果只從一條窄縫中看世界，眼光就有限，無法理解別人的立場和不同的觀點。如果能走出自己的局限，站在別人的立場、用不同的觀點來看世界，就是在打通心靈的淤塞。
1956年，我初抵歐洲，在英國某地的一個協會演說。該協會的理事長讀過我的履歷，將我介紹給與會來賓時，說：“我們今天的主講人‘不幸’幼年失學。”不幸？我可絲毫不覺得如此！他從自己的角度認為我是那種幼年時不幸無法上學的人，卻不曾想過，世界上可能存在另外一種完全不同的價值觀、人生觀和教育方式。實際上，我們對於什麼才是“教育”的概念，和他的概念是完全不同的。
我的出生於印度的一間鄉下小屋裏，以今天的觀點看來，可謂是生在一貧如洗的家庭環境中。當然，當時我並不明白自己是貧苦人家子弟。可是，如果有機會再生為人，我還是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在那樣的環境出生，可以生來就浸潤在印度傳統的文化氛圍裏。千百年來，印度有許多人寧願過著貧窮的生活，好讓自己和子女能夠學習和實踐某種人生哲學。很多人對此都難以置信，生長在富裕西方社會裏的人，大概會認為我這種人的行徑不可思議，“蠢得像只貓頭鷹”吧。他們卻意識不到自己已經成為物質的奴隸，離不開舒適的生活環境。如果讓他們居住在鄉下的茅屋中，肯定會受不了。
我們的心態應該是，對富裕和簡樸的環境沒有區別心，不依賴任何一種環境，能夠隨遇而安、自得其樂。不要認為自己所習慣的就是好的，而價值觀念不同的人就是“不幸”的。這種想法使人心胸狹窄，也就是《奧義書》中說的“心中結使”（knots of the heart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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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多數人都有自己的價值觀念，但是這些觀念的源頭是某些“前提”。因為宇宙太複雜了，所以我們就走捷徑，先接受某些預設的前提條件，再根據既定的前提衍生出一套觀點。因此，基督徒的觀念源於某種預設，印度教徒、佛教徒、無神論者的觀念也有前提，乃至醫生、律師、婦人、男子、兒童等等的觀念皆是如此。這些預設的前提就像心靈上的一種框架，成了人們的固有觀念與行為準則。
“問題”是：我們有沒有仔細想過這些前提？有沒有盲目接受？為什麼它會存在？我們往往不敢檢驗這些觀念，因為它們能帶來安全感——歸屬於某個宗教團體、社會大眾、家庭或某種職業團體的安全感，能令自己安心。而如果要我們從中出離，我們就會覺得不安全。朋友，這的確不容易，需要有獨立的哲學精神和道德勇氣才能做到。可是，我們仔細檢視自己的觀點，質疑它的前提，目的是為了改變、提升自己，而不是對抗、批評別人。
走路的方式、站立的樣子、坐著的姿勢、皺眉和微笑的模樣、談吐的氣質等，都會透露出我們的人格特質。這是一貫的習氣所塑造出來的形象，別人則會用他的觀點來看我們，在心中形成另一個形象。這兩個形象可能相符，也可能不符。所以我們心目中的自己，很可能和別人眼中的不同。我們能不能跳出自己心目中的“我”，重新去塑造自己呢？
人人都希望擁有童話故事中的那面魔鏡，可以問：“魔鏡魔鏡，誰是世上最美的人？”然後鏡子回答：“世上最美的人是你。”可是有沒有想過，身邊的人都是鏡子，例如朋友、妻子、丈夫、兒女、父母、員工、雇主，他們會認為你是最美的人嗎？自己在他們眼中到底是什麼樣的人？最聰明的人不會只想聽好話，而是想聽實話。他甚至不用問身邊的人，就會自己反省：“讓我從他們的角度來看看自己有什麼面目是原本不知道的。”“那家公司沒有雇用我，反而雇用了不如我的人，到底是怎麼回事？我能借此看清自己的優點和缺點嗎？”
我有一個刻意養成的習慣，就是決不持反對立場，決不當反對者。所以我會認同別人的觀點。我進入基督教的教堂，整個人就沉浸在做禮拜的愉悅情緒中；進了佛教的寺廟，就去感受供佛誦經的莊嚴肅穆。對我而言，能把別人的觀點融入到自己的觀點中是一種樂趣，是自我提升和成長的契機。為什麼要剝奪這種樂趣呢？
記得我很小的時候，有一次姐姐拿了一張圖畫給我看。我很喜歡，她就要我把紙翻過來看背面的畫。說實話，那是我第一次明白原來紙張有兩面。所以我也由此學到，凡事不要只看一面，還要翻到另一面看看，這樣才全面。在中東某些地方，如果有人不按規矩禱告，回教的教士可以把他拉到市集中鞭打。有個故事說，有一天教士來到一個商人家中：“你為什麼不來參加禱告？再不來的話我就把你拖去鞭打！”商人說：“可是我讀的經上明明寫著‘汝不可禱告’！”教士說：“哪有這回事！你讀的經會比我多嗎？經上哪有這樣寫的？你讀的是哪一本？指給我看！”商人拿出他的經書，指給教士看。教士翻到下一頁，發現背面的經文接著寫道：“必先洗淨自身，始得為之。”
有一次，學院裡有一位身材嬌小的女義工跑來向我告狀：“我受到了不平等待遇，這裏不是應該男女平等嗎？”我說：“是的，這裏的確應該男女平等。”“可是他們分派工作的時候歧視我，只讓我坐辦公室。我喜歡園藝，也提出要求，卻不能被分配去花園工作，好像只有男的才能去做花園的活。”我說：“從你的角度來看，這是一種歧視。可是換個角度，有沒有可能分配工作的人覺得在這種天氣裡，花園的工作對你而言太粗重了？”“噢，我倒沒這樣想過。”所以，要多留心別人的觀點，看看自己能從中得到什麼啟示。
當今的社會氛圍充斥著對抗心理，有些人遇事總是想太多，以至於他人的讚美在他聽來不是讚美，他人的一番好心在你眼中卻不是善意。其實，我們不僅自己不應做反對者，也不應把別人都視為反對者。應先看看對方的出發點是什麼，不要未經思考就妄下結論，以致引起厭惡甚至憤怒的情緒，陷入衝突對抗的局面。我們要用共識來取代衝突和對抗。共識就是找到共同之處，讓彼此都接受對方的立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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